生而有罪的命运之下,你我该向何处生长?
往期播客:在特殊的年代,成为懦夫是另一种英雄主义
FIRST
何处生长
Growing Apart
导演: 龙凌云
编剧: 龙凌云 / 刘行果 / 金俊祺
主演: 尚语贤 / 岳骁恪 / 艾丽娅 / 赵燕国彰 / 张熙然 / 孟可 / 阳博
类型: 剧情 / 家庭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22-07-30(FIRST青年电影展)
片长: 90分钟
本届FIRST青年电影展“惊人首作”单元共入选了三部作品,龙凌云导演的《何处生长》就是其中之一,本片也同时入围了主竞赛单元,将参与最佳影片的角逐。《何处生长》将审视和关怀的目光投回过去,当计划生育的宏大幕布被悬置,“独生子女”的茫然推动着八零后的个体成长来到刺眼的聚光灯下,即将上演的是一场关乎“她”与“他”的自我瓦解与重建。
《何处生长》的故事围绕着一个断裂的多人家庭,红头发的男孩锲而不舍地追寻着一位不明身份的女孩,青年一代与父母辈的命运纠葛就此展开。影片中,时代的洪流从未淹没个体的存在,每个角色的痛苦与挣扎都得到充分的尊重与展现,孤独而年轻的灵魂游走在滑板赛场和碟片店之间,加以恰到好处的配乐和风格化的摄影镜头,导演用独特的视角为观众呈现了一部情感真挚、思虑深远、又不乏可看性的作品,在本片首映之际,我们与导演龙凌云以及制片刘磊展开了一次对话。
《何处生长》剧照
采访:一门
深焦DeepFocus编辑
深焦:《何处生长》是2018年上影节的创投项目,能先和我们说说片子初期的大概情况吗?
龙凌云:我们是17年先去了上海国际电影节创投会“训练营”,然后18年去了创投会“青年导演计划”。
整个过程要从我和制片人石头认识开始说起。我们是17年在吴天明基金会认识的,她是工作人员,当时我们聊得挺投缘,就变成了好朋友,那会儿我刚想转做电影导演,还有点之前的积蓄,但在犹豫是不是该先拍个短片。石头给了我一个建议,说你花在短片上的这个钱也许是日后支撑做长片漫长过程很重要的一笔费用,所以要考虑清楚如何使用,如果你真的想做导演,可以先从写剧本开始,等剧本到合适的阶段可以拍一个概念短片,这可能更有效。
我当时刚读完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进修班,在这个期间有一个长片的想法,我就把大纲重新整理了一下拿给她看,她挺喜欢的,我们就决定一起弄。准备了材料申报了上影节创投,运气很好地进了第一届的训练营。训练营之后到18年的3月,是一个完整的剧本写作过程,5月我们从剧本中截取了片段拍了一个概念片,内容主要是程非和父亲的关系,以及他怎么发现了床板,最后闪回到何生小的时候的那个高潮段落。当时上影节创投中我们十个青年导演里我们项目可能是唯一一个自己出费用拍了概念片,这个举动给挺多人留下了印象,吸引到了我们现在的第一出品纳亚影业和第三出品厦门影触。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和我们一直走到现在。
2018年底我们参加了第四届“青葱计划”,它的周期比较长,大概是有六个月的时间,前期是上课后期是创投,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补课的机会,青葱导师崔斯韦老师、管虎老师,都给了我很多对于剧本的意见和片场的经验等等。在青葱我也拍了一个短片,和之前的概念片结合在一起,呈现了姐弟俩小时候互动的段落。最后青葱我们是走到了五强,拿到了一百万的扶持金。
深焦:《何处生长》这部片整体的灵感是怎么来的?
龙凌云:这个灵感其实分了两部分。
第一个是我自身的感受,15年底宣布开放二胎,这件事对我挺有冲击力的。我是一个典型独生子女家庭长大的小孩,在我观念里独生子女这件事可能永远都不会变了,但突然有一天,这事儿变了,我感觉突然就是有一个代际的人就被悬空在那了,那时我也正好在北电文学系进修编剧,所以我就特别想写一个跟独生子女家庭有关的故事。
另外一个事是同时发生的,我有一个在抑郁状态的女性朋友,她在学习心理学自救,我平时会陪她聊天开导她。突然有一天她和我说,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爸妈两岁的时候离婚了,只是因为她的爸爸和奶奶想再要个儿子。这件事成为她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核,很多痛苦都从这个核生发出来。
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是很震惊的,也很心疼我的朋友。在此之前重男轻女这件事离我比较远,也没想到它会对一个个体造成这么长达几十年的影响。于是我就开始做一些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察觉,作为一个男性就是会存在性别优势,但这也不是个体的选择和过错,而是一种宗族文化的遗留物。我代入自己就在想,如果一个弟弟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被牺牲掉的姐姐,他会怎么去看待这件事情,他会无动于衷,还是如何?
《何处生长》剧照
深焦:可以感受到剧本有精心打磨的痕迹,剧本的创作过程具体是什么样的?
龙凌云:这个项目最开始是叫《消失的女孩》,何生这个角色从头到尾是没有出现的,故事的视角完全在弟弟身上,但是这么写完之后我们自己觉得忽略了故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弟弟是一个探究真相的人物,但真正的经历者是这对母女。但我作为一个男性对女性细腻的情感把握还是不足的,所以我当时邀请了我的好朋友行果加入剧本写作。我们是在英国读书时的同学,她将女性人物的情感内核落实得更具体和真切。她特别喜欢何秀晴这个角色,认为这个人物不能太标签化,她不能是一个“疯妈”的形象,在极度的控制欲下更深层的是极致的爱,但正是因为这种爱造成了女儿的痛苦,她也是一个失去孩子后自欺欺人的受害者。
入围青葱计划后,当时得到的很大一部分反馈是故事是完整的,情感脉络也挺好的,但整体节奏有些慢。对于我来说,我的追求是通过一个好看的故事去呈现出我的表达,如何能让观众进入故事,吸引他们观看,并有一个比较好的观影体验对我来说很重要。第三位编剧金俊祺这时加入进来,他是一个做了挺多类型片的职业编剧,他对结构进行了一些调整,最终采用了平行叙事的方式来推进这个故事。
深焦:程非的视角是《何处生长》的一个亮点,能深入谈谈你觉得这个视角重要的原因吗?
龙凌云:很多作品会直接呈现苦难,但我思考更多的是对苦难的观察及其我们作为年轻一代能做什么。程非的这个男性视角也是我的视角,程非是苦难的起因,他带领观众探寻了这个苦难的后果,他作为一个年轻男性去探寻、了解这件事本身是有意义的。我以前没有感受到作为男性的某种获得,我觉得大家都是一样地在生活、在吃苦、在受累,直到我知道朋友的经历之后我开始推己及人地去想,其实如果这些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边,不和自己有特别直接的亲密关系,大部分人是很难觉醒的。这里面是一个人在亲密的人物关系里觉醒的过程,是对他人不幸的体悟,我想真诚地去呈现这个点。
《何处生长》剧照
深焦:对于片中父母辈的这两个角色是怎么思考的?
刘磊:这个故事发生在计划生育后的二十年,造成这些人物关系是历史的涟漪波及到了他们。有朋友看完片子会觉得是对上一代的控诉,但其实没有,我们对他们没有那种价值判断,我们很心疼何秀晴这个角色,也很同情程建国。我们父母那一辈的人其实很难像年轻人那样觉醒,他们的生活长期处于一种惯性之中,他们的某些行为其实是无意识的。但相对于他们,我们年轻一代接收到了更多的资讯受到了更好的教育,我们拥有更多的选择,或者说从某种惯性里面跳脱出来。也许当我们开始理解父母、理解家庭的时候,是我们长大的时刻。
龙凌云:通过父母辈和孩子辈的这两层视角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更迭,我们这一代人对这种看似陈旧的命题有新的看法。
《何处生长》剧照
深焦:对,其实看片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更宏大的那个时代背景其实是隐形了的。
刘磊:19年我们在打磨剧本的时候就为此讨论过甚至争吵过,到底是往更宏大的时代命题走,还是往更具体的家庭关系走。计划生育是一个历史遗留的背景,这件事改变了中国八零后、九零后这两代人非常重要的家庭结构,有很好的作品描绘了上一代的经历,但关注在这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的下一代的其实是比较少的。两代人的经历和体验肯定是不同的,对于年轻这一代更大的影响是藏在这个家庭结构里影响到每个独生子女。考虑到我们的主创都是八零后、九零后,我们没有亲历过那个时代,我们能把握的更多是把目光聚焦到年轻的这一代人。同时这也是导演的第一部作品,把握宏大的叙事是否在我们能力范围也是我们考量的重点。因为我们还是想以更加真诚的态度来完成这部电影,在这个基础上去力所能及地把片子做好。
深焦:除了影片选择的视角以外,刚才也提到了平行叙事的这个手法,你是怎么看“线性”这件事的?
龙凌云:一开始剧本是按照线性的来写的,故事很清晰,但问题也明显,母女关系说完之后,再到程非的父子那部分就会缺少戏剧张力。因为观众已经知道了这个信息,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在英国读书时写的硕士论文就是关于非线性碎片化叙事,我确实很喜欢这种东西,它会需要观众去记住一些信息,去做主动的拼接,而不是单纯的指示,你就是接受。我们反复考量这件事,就重新去把每个部分拆解重组,一个设问、一个解答地这样对在一起。但这种形式感挺具有挑战性的,后面会发现要做好不容易,而且剧本阶段就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拍完想剪成线性的也剪不了。所以这部片子对我来说是一次有趣的尝试吧。
刘磊:我们在剧本阶段把两个不同的年代分了颜色,阅读的时候比较流畅,但拍完在剪辑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平行叙事这样的结构对观众来说是有一定观影障碍的,而且这个障碍比想象中的大很多,当然其实导演也主动选择了相对克制的表达方式,我们不想把这个故事做的太奇情。
《何处生长》幕后照
深焦:对于何秀晴和何生这对母女关系,你花了很多笔墨,情绪也渲染得很到位,尤其是小何生在妈妈床前勒自己那一段,能谈谈是怎么设计的么?
龙凌云:这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是一个朋友和我说的,不然以我的角度我是写不出来这样的动作的。
刘磊:小何生拿的那根东西其实一根头绳。因为我们有设计妈妈经常给何生扎头发这么一个细节,通过扎头发来达成一种隐隐的控制,那根红绳就是开场何生在吃鸡蛋,她妈妈给她扎头发的那条红绳,是同一条。它其实多少象征了一点母爱,它肯定会有正面的东西,但反过来某些部分也是很残酷的。
深焦:片场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吗?
龙凌云:有一场何秀晴和何生在电梯里的戏。那场戏没有设计什么动作,是母女俩一起乘电梯下去,但当时那个电梯突然动了一下,艾老师就一下抱住了何生,当时何生也是一下子很紧绷,就这么临时的一个动作表演母女关系一下子特别丰富,我当时觉得艾老师真的太厉害了。
《何处生长》幕后照
深焦:对于两位年轻演员是如何选择的?
龙凌云:在前期筹备的时候,我们选角导演安排了大量的见组,他们是来试戏的演员里表现最好的。我们选演员是按组合来选的,比如儿子和父亲一组,女儿和妈妈一组,何生、程非、何秀晴三人交叉关系再一组,这每一组关系都有相似但又不同的情感联结,长相上也要有这种感觉。
深焦:片中何生和妈妈在她打工的地方有一场争吵,是怎么想到要选在碟片店里的?
龙凌云:DVD店是我的青春回忆,差不多04年那会,我们家周围有一家碟片店,那个老板特别骄傲,说方圆几公里内不会找到比他家更全的碟片店。我开始看电影是从那个老板给我推荐电影开始的。我是成都人嘛,成都那会信息要比沿海城市再晚一两步,我是通过看很多碟片、杂志,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所以我是有刻意把我自己经历的这个部分放在何生身上的,她不愿意接受她妈妈给她安排好的生活,那她对其他的生活的体验和向往从哪来呢?其实就是从那个碟店里来,你能看到她在那个碟店里打工的状态是很自得其乐很放松的。
《何处生长》剧照
深焦:对于程非去何生家里租住这个情节是怎么考量的?
龙凌云:我们本来设计的是程非像小偷一样翻到何生家里去,但后来发现这个设置不能产生人和人之间的连接。我们想要通过程非去何生家里来建构起这看似独立的两家之间的对比关系。对何秀晴这个角色的刻画也是在这一部分,她是个小学语文老师,她有点清高,但又不是知识分子。我们没有表现出来的部分是比如何秀晴已经为了找女儿付出了很多财力,所以她才不得不把一间房分出来租出去。而程非家经济条件就比较好。因为那个年代是这样的,如果是个普通人,超生可能就罚钱,但如果是有公职身份的人,就会失去工作,所以有些人就会投机取巧地去钻漏洞,比如离婚再结婚,就有了再生一个小孩的机会。程非家的经济地位各方面,都会比何生家要高一点,所以何生去他家的时候才会说,羡慕你。只是因为我们是平行叙事,所以很多观众看到那里不太明白前因后果,但有了程非租到何生家去这个由头之后,通过那个环境你就能回想,就能明白,这个女孩是过着怎么样一种生活。
《何处生长》剧照
深焦:最后可以和我们透露一下之后有什么拍摄计划吗?
龙凌云:我挺想再做一个上一辈看下一辈的对应的故事的。我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一个职业导演,所以我现在特别希望能多拍,一部一部进步这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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